▲  维瓦尔第《四季》/皮亚佐拉《布宜诺斯艾利斯的四季》，贝尔与圣马丁室内乐团演绎

孙国忠 | 文

圣马丁室内乐团是深受乐迷喜爱的乐团。人们喜爱它的一个最重要原因，就是乐团在近60年的音乐旅程中始终坚持自己的品位与追求，那种融入演奏者自身审美态度的高品质音乐呈现，让聆听者深刻感受到一种独具魅力的艺术品格和崇尚古典音乐之美的底气。

1958年，内维尔•马里纳辞去了伦敦交响乐团第二小提琴手的职位，与一群志同道合的自由职业乐手组建了圣马丁室内乐团。作为一名艺术敏感力很强的乐队演奏员，马里纳颇不满意当时大乐团中弦乐单调的声音，更不赞同有些指挥家对海顿、莫扎特等作曲家作品的演绎。他的内心存在着他理想中的“古典之声”和“巴洛克风貌”，他尤其想通过自己的理解与诠释来展现莫扎特的音乐之美。然而，马里纳并未陷入所谓“本真主义”古乐演奏的派系之争，乐团的演奏家们也不用那些受人推崇的仿古乐器。马里纳带领着他的音乐家们硬是闯出了一条独立自主的音乐之路——以弦乐为“主体”的圣马丁室内乐团用精简编制的小型乐队样态和雅致、精美又不失灵动的演奏方式，向世人展示了别具一格的莫扎特和让人耳目一新的“古典风格”。正是这种独具品格的音乐表达，让圣马丁室内乐团很快在西方乐坛站稳了脚跟，并不断创造出音乐会演出和唱片销量的佳绩。为1984年奥斯卡最佳影片《莫扎特传》的配乐及原声大碟的畅销，更使乐团名声大震。对乐团在全世界的拥趸来讲，“圣马丁”就是古典音乐界的一股清流，品位高雅却没有傲气，这种以亲民姿态展现的古典音乐演绎让聆听者在品味器乐曲本体纯净美的同时，感悟到音乐表演实践中的美学立场和艺术理想。

马里纳选定约夏•贝尔为自己的接班人来继续圣马丁室内乐团的艺术辉煌，无疑是一个明智和极有远见的决定。无论是作为独奏家还是乐团的音乐指导，年近半百的贝尔现在正处于其真正的“黄金时代”。他的艺术经验显现出演奏大师必备的音乐底蕴，而他英气勃发的舞台表演激情又为乐团的整体性艺术呈现带来了非同一般的生命活力。贝尔与圣马丁室内乐团近日的访沪音乐会，就让我们感受到这位中生代大师级演奏家与这个世界一流乐团的强大气场和艺术风采。

这是一场将弦乐之美妙展现到极致的音乐会，雅俗共赏的曲目和精彩无比的演奏让人感叹弦乐曲的多彩与“现象级”音乐演奏的气派和魅力。

▲  小提琴家贝尔

以独奏家和乐队首席双重身份领衔演出的贝尔无疑是整场音乐会的聚焦点，“主角”的姿态在乐团群体的衬托下显得光彩夺目，那是一种难得一见的将帅气度和大师风范。音乐会开场曲的巴赫《A小调小提琴协奏曲》（BWV1041）是协奏曲领域的杰作，此曲没有太复杂的技巧，但它能考验演奏家的内在功力。贝尔深谙此曲的音乐品格，他以一种质朴又不失光彩的表演风格来展示这首协奏曲经典的艺术蕴意。贝尔演奏此曲时的揉弦显然是有节制的，以避免浪漫色彩的“甜美”，这尤其体现在第二乐章的处理中；而他舒展、沉稳的运弓更是强调了巴洛克协奏曲中独奏“角色”应有的淳厚感与通透性，此曲首、尾两个乐章需要的正是这种艺术特质带来的大开大合的气象和清朗、丰实的韵致。

皮亚佐拉的音乐这些年来受到越来越多人的喜欢，从中不仅可以体验渗透探戈灵性的南美音乐风情，还能感受现代音乐创作的艺术多样性。音乐会上演奏的《布宜诺斯艾利斯的四季》是由俄罗斯作曲家列奥尼德•德西亚尼科夫所作的改编版，以独奏小提琴与弦乐队合奏的方式表演。更有意思的是，德西亚尼科夫为了表达四季意象的“时空对话”，在这部改编曲中引入了维瓦尔第《四季》中的一些片段性乐思，显现出富于想象力的艺术趣致。这部乐曲独特的探戈属性让全曲的音乐充满着舞蹈的动感和洋溢地域风情的魅人气息，而作品中大量的炫技性华彩段落给了贝尔与乐团展现演奏技艺的大好机会。在此，贝尔尽显他作为小提琴演奏大师的精湛技艺，以火热的激情和充满表现欲的演奏与乐队一起奉献了一道诱人的音乐景观。值得指出的是，即便是在这样热烈舞动的音乐整体态势中，我们依然能领略到有意味的抒情性表达，弓弦声中的“秋之歌”传递出的那种略带忧郁的浪漫情调显然是全曲中特别令人感动的艺术亮丽。

音乐会上最让我感动的是柴可夫斯基《C大调弦乐小夜曲》（Op.48）的演奏，我认为这首乐曲不仅是作曲家最优秀的作品之一，也是整个弦乐队音乐曲库中的珍宝，弦乐队特有的质感、张力、温润和精妙在此得到淋漓尽致的展示。关于弦乐队演奏是否需要指挥的问题，一直存在着不同的意见。如果不用专门的指挥而以乐队首席代之，这就要求乐队首席不仅具备统领乐队的气场，还需展现出融入乐队整体的“亲和力”。毫无疑问，作为乐队首席及“指挥”，贝尔两者兼备，他用极为饱满的情绪和强大的气场带领着乐团非常投入地进入到音乐演绎的忘我境界。对于这部有着交响性效果的弦乐队作品贝尔有着自己独特的理解，强烈的音乐对比（乐章结构内部与各乐章之间）和弦乐队各声部间水乳交融且富于变化的层次感和色彩性，是他展示这首弦乐曲杰作俄罗斯情怀的有力手段。例如，第一乐章中明亮、宏阔的引子呈现是我听到过的最有气势和深意的音乐表达，而第二乐章的“圆舞曲”进行则有着超乎我想象的澄明与优雅。

贝尔作为乐团“主心骨”的主导作用同样体现在巴伯《柔板》（Op.11）的演奏中。这是一首脍炙人口的弦乐合奏名曲，作曲家将他《弦乐四重奏》的第二乐章改编成这一弦乐合奏版本时，显然是清楚地意识到音乐本身已有的张力和演奏载体扩张后的巨大能量。对比原本的弦乐四重奏版与改编后的弦乐合奏版，无人能否认后者的强烈戏剧性和艺术表现幅度要远远胜于前者。贝尔与他的乐团演奏此曲时，极有表现力地展现出扣人心弦的音乐发展态势与艺术逻辑——从凄美主题的层层推进到音乐高潮处的情感爆发，再到激情隐退后的萧然冷寂，弦乐队细腻、唯美的音乐话语延续着晚期浪漫派特色的情致与气韵。

欣赏贝尔与圣马丁室内乐团的精彩演奏，让我们再一次体悟到弦乐艺术的无穷魅力与世界一流音乐表演的价值观和伟大性。

▲  小提琴家贝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