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札特虽然只活了不到36岁，但甫自沖龄即开始作曲，一生作品极多。他至今尚被演奏的作品里，有41部交响乐、27部钢琴协奏曲、7部小提琴协奏曲，是海顿之后交响乐的开拓者，更是各种协奏曲的奠基人。

我虽然从第一次接触就喜欢听古典音乐，但真正令我倾倒的是莫札特，他的纯粹与出世带我走进古典音乐的世界。

说来惭愧，这些年收集的黑胶唱片，至今还有一大半没有听过。原因之一是，这些岁月久远的唱片在听之前，必须洗净、晾干，往往还要更换内套。有一段时间，我洗唱片洗得非常熟练，但即使如此，洗一张也需要五分钟。另外听黑胶也不像听CD或者手机，每听一面之前，都需要轻轻刷干净，用拇指和中指小心托起放在唱盘上，然后仔细地把唱针对准开始的位置播放。虽不必沐浴更衣，但听黑胶多少是有一种仪式感的。

去日本留学的第三天，就买了一台东芝立体声单卡收录机。1983年春天单独租公寓以后，开始日以继夜听古典音乐，从调频台录了几乎所有的莫札特钢琴协奏曲。也因为这份爱好，一两年之后手头宽裕了一点，就开始买黑胶唱片了。

昨晚我随手抽出一张莫札特《第20钢琴协奏曲》，演奏家是季雪金（又译吉泽金：Walter Gieseking）。这是我第一次听这个版本，我甚至已经不记得这张唱片。季雪金（1895～1956）是20世纪上半叶群星璀璨的大钢琴家之一，他是法国出生的德国人，不知是否因此，成为法国印象派钢琴作品最好的诠释者。与此同时，他也被认为是演奏莫札特的典范。五十年代初，他曾经录制莫札特的钢琴作品全集，久已成为经典。

他的琴声晶莹典雅，触键与踏板轻灵精致，早有定评。然而我没有想到他把第20钢琴协奏曲弹得既飘逸又戏剧化，这二者是很难结合在一起的。第20钢琴协奏曲是莫札特钢琴协奏曲里仅有的两部小调作品之一，与占大多数的明亮纯净不同，这部作品富于变化与对比。第一乐章的暗郁紧张、第二乐章的安静浪漫、第三乐章的轻快悸动，带给第20其他协奏曲里不多见的交响性、戏剧性和张力。

莫札特第20钢琴协奏曲最著名的版本是与季雪金同时、身后被认为是20世纪上半叶女钢琴家里最了不起的克拉拉·哈斯基尔（Clara Haskil，1895～1960）临死前不久录制的黑胶，可惜我还没有收集到。她和海布勒是女钢琴家里诠释莫札特最著名的两位。

六十年代有一位钢琴家盖札·安达（Geza Anda）以演奏莫札特著称，录制了第一个莫札特的钢琴协奏曲全集。

如今知道安达的人已经不多了，他生前誉满欧洲，却英年早逝。去世40年后，留下来的唱片，只有这套莫札特经久犹在。我一直很喜欢他的莫札特，我想是因为他的音色。莫札特的钢琴曲似易实难，对于力度和速度没有那么多要求，但是音色要求非常高，所以演奏莫札特能够得到很高评价的钢琴家并不很多。

安达经常是一边弹琴，一边兼任指挥。无论钢琴还是乐队，他的处理都相当直白明快，这一点似乎是继承比他早一代的季雪金乃至更早的施纳贝尔。二战前的老一代钢琴家的古典音乐审美意识，似乎和后来颇有不同。

安达这张第20钢琴协奏曲是他自己指挥维也纳交响乐团，这个乐团不是著名的维也纳爱乐，但也相当优秀，萨瓦利什、克里普斯、朱里尼、罗日杰斯特文斯基都曾经是其首席指挥。安达处理相当自由，有些偏慢，但是弹得无懈可击。听安达的演奏，从来是一种美好享受。他的绝大多数黑胶是DG出品的，这张RCA的红印并不多见。

第20钢琴协奏曲版本很多，一个没有那么著名但我很喜欢的，是弗里德里希·古尔达（Friedrich Gulda，1930～1999）演奏、阿巴多指挥的版本。古尔达是战后杰出的钢琴家之一，不过他最出名的地方在于：他本是一位最正统的德奥学派钢琴家，却偏偏想越界创作、演奏爵士钢琴。

这个版本我之所以爱听，部分是因为阿巴多。在我看来，阿巴多的指挥灵气与力度糅合得特别到位，而且富于变化。古尔达的演奏不若季雪金精致，也不若安达剔透，但阿巴多指挥下的乐队呼应、对话、衬托都很淋漓干净，整个演绎动感出色，织体细密，完成度颇高。

莫札特11岁写出第一钢琴协奏曲，临死前不久完成了第27。钢琴协奏曲是他的最爱，也是他的作品里和歌剧并列最广为传诵的。第20钢琴协奏曲大约是27部里相对最复杂的一部，然而听完之后，依然是沐浴在纯美之中的感觉。

我一直感谢命运，在1983年带我遇见莫札特的钢琴协奏曲。每当有人问我如何进入古典音乐，我会推荐莫札特的钢琴协奏曲、萧邦的钢琴、贝多芬的小提琴和弦乐四重奏。纯粹的美是永恒的，无论走过多少路，心中会有一个声音、一些记忆，带你走回那里。三十多年来，听古典音乐喜好与侧重时有改变，然而总在某个夜晚，我会突然想听莫札特的某个钢琴协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