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1791年12月5日，莫扎特逝世。他的全名是Wolfgang Amadeus Mozart。

仅仅四个多月前，他的小儿子出生了。这个孩子后来的全名是Franz Xaver Wolfgang Mozart。

他们的名字多么相像——相像得刻意，因为这本就是小沃尔夫冈的母亲刻意为之。沃尔夫冈这个名字，似乎承载了他父亲的荣耀，但实际上并非时时如此——幼年时，它为弗朗索瓦带来无限的风光，后来，却成为禁锢他的枷锁。

很少有人不知道莫扎特，也很少有人知道莫扎特的儿子，就像萧伯纳给友人的信中所说：

“您记得——至少您听说过——莫扎特的儿子一生过得多么默默无闻吗？他是个可爱的人、富有灵气的音乐家和杰出的演奏者，却无可挽回地被他父亲的荣耀淹没了。事实上，谁又能满足世人对莫扎特后人寄予的厚望呢？也许，连莫扎特自己也难以达到。”

弗朗索瓦有着出众的音乐天赋，他的母亲让他跟随最好的老师学习演奏和作曲。在母亲眼中，他始终是莫扎特的翻版。

弗朗索瓦进步很快，一点点向着他的“原型”靠近，眼看他也将像父亲一样受人敬仰，成为伟大的音乐家，但现实却没有那么顺利，他已经十七岁了，不再是当初那个写出一些精致的曲子就能被人们捧上天的小孩子了，他的协奏曲受到了严厉的批评，而这种批评，并非仅仅关于音乐本身，而是将他父亲搬出来同他比较：

“生为名人之子，父辈功勋卓著，荣耀照人，子承父业时，这份功勋与荣耀往往令后代不堪重负。年轻的莫扎特便是如此。我们必须承认他至今尚无力让我们相信他将是这条规律的一个特例。”

十七岁的弗朗索瓦开始了他的家庭教师的生涯。二十二岁那年，他站在伦贝格的总督面前，人们想起的，后来追捧的，多半还是他的姓氏：

“弗朗索瓦-格扎维埃·莫扎特？那位音乐大师家的亲戚？”

“是他的儿子，总督先生。”

在总督家中，他遇到了为他指明方向的人——约瑟芬，总督的夫人。他们相爱了。这虽然是一场不伦之恋，但他们的感情却无比真挚，“全世界都爱他的父亲莫扎特，可是她只爱他，原原本本的爱。”

每一次弗朗索瓦陷入迷茫、悲伤的日子里，约瑟芬都给予他温暖和安慰，并且鼓励他，为他重新指明未来的路：

“不是翻版，不是替身，更不是什么小猴子。从您父亲的肩膀上跳过去。”

书中多半部分都在讲述弗朗索瓦寻找父亲的痕迹。他去了父亲曾居住过的城市，见了多年未见或是从未见过的当年曾与莫扎特熟稔的人们——哥哥、姑妈、母亲、姨妈、表姨……他们为他讲述了莫扎特从少年到去世几乎一生的故事。弗朗索瓦逐渐还原了那个曾经陌生而受人敬仰的父亲——作为一个天才，他的生活也像普通人一样崎岖坎坷。

莫扎特幼年时，就已展露出惊人的天赋，他同姐姐一起在美泉宫、凡尔赛宫、白金汉宫为皇帝和皇后演奏，小家伙收到了数不清的礼物，当然，其中最重要的是可以表明他与众不同身份的皇室的赏赐，但是也仅仅是赏赐的一件物品，不是爵位、权力，多年以后，那些东西已经失效，但从年幼时期就有的意识却没那么容易消失。

“你父亲拿到的是件淡紫色呢绒衫，一件配套的云纹外套，衣服上都镶有金边，这套衣服曾是马克西米利安大公的。想要了解你父亲，你就得知道每当他穿上这件衣裳，他就贵为皇子。后来他长大了，衣服不再合身，但他还一直把它穿在脑袋里。”

“御前侍卫就像在美泉宫一样迎接我们，用戟为我们在人群中开道直至王室的餐桌。小家伙吱溜一下就钻到王后右边和她攀谈起来。王后笑了，国王不懂德语，就问她为什么笑，王后一边翻译小家伙的话，一边亲自把盘里的小肉块喂到他嘴里。他吞下肉就吻起王后的手来。这又象征一件大公的外衣——一旦法兰西的王后亲自喂你，你就成了她的儿子。”

“他从小就和国王、亲王和选帝侯们这些当权者达成了一种默契，特别是当他本能地以‘你’相称时，这种默契尤为深切，因为他是个孩子。他自始至终把它看作一种与生俱来、可以享用终生的权力，因为他比其他孩子更具天赋，他知道这一点，我们也知道。我认为他此后的一些反应，尤其是与大主教克罗雷多的那次可怕的决裂，都可以在此追根溯源。我记得他在给你祖父的信中说过这样一句话为自己辩解：‘我没想到我只是个下人，那会要了我的命。’”

弗朗索瓦一层层揭开父亲那些不为外人所知的身份：“一个可以相依入睡的父亲、一个被爱遗弃的男子、一个惨遭驱逐的乐师、一个疯话连篇的表兄、一个心事重重的丈夫、一堆郊区墓地里落寞的白骨”，同时也揭开了他的伤疤。大公的外衣是荣耀，但是荣耀那么短暂和不堪一击，莫扎特经历的痛苦和挣扎，并没有因为一件大公的外衣而减少分毫。

弗朗索瓦最终找回了父亲，同时也找回了自己，他在临终前的信中写道：

“因为畸形的耳朵，以内假冒的名字，我变成了一个替身。必须让凡人莫扎特平息丑闻，而让那个荣耀光环下的莫扎特蒙受上帝的恩宠。替身是影子、变形的画面，被黄昏拉长又被大地吞没，终将消失于无形。”

不过，他已不再是父亲的影子，至少在他自己心中，他找回了自己的位置，替身终将消失，“可我还在”。

然而在世人眼中，他始终是莫扎特的儿子：“弗朗索瓦·泽维尔·沃尔夫冈·莫扎特，音乐家、作曲家，1791年7月26日出生，1844年7月29日去世。伟大的莫扎特的儿子。他长得像父亲，有着和父亲一样高贵的灵魂。让他父亲的名字成为他的墓志铭，因为对父亲的仰慕是他人生的精髓。”